清时也

【乱太】告诉我吧，侦探大人

告诉我吧，侦探大人
江户川乱步||太宰治

那次的案件发生在河边，在清理河道时发现了腐烂的尸体，脚上绑着个哑铃。乱步花了一分钟解决掉事件后，难得没有急着回侦探社，他沿着河岸，头微微抬起朝向前方，毫不迟疑的大迈步。大概走了两百米后，停了下来，视线第一次投向了一旁的河面。在之前的几分钟里，他没有给过它哪怕微末的注意，现在他看向了它，然后恰恰好在哪河里发现了个太宰治。不，他只单单看向了太宰治，只是他正正好在哪河里罢了。他漂在河面上，看上去像是睡在了水床上，安安稳稳安详自在，就那么稳稳当当地浮在了上面，轻飘飘的，像根羽毛，或者个还没来得及被扎破的气球，让人忍不住戳一下。
乱步在河边蹲了下来，伸手戳了下河面，弧状的波纹荡开去撞到了太宰，于是就那么杂乱地消失了。
“喂，太宰，上次的报告书你还没写呢，今天的国木田君真是吵死人了，真是的，不要总想着自杀啊。”
“唉，那乱步先生，为什么我不能自杀呢？”
那声音是从河里传来的，可太宰仍那么漂着，连姿势都没换一个，这么看来倒像是乱步的错觉了。
“我哪知道啊，”乱步随意地摆了摆手就站起来离开了，随口就下了个判决，“你漂够了记得起来，反正你这次是死不了的啦。”

太宰治是两年前加入侦探社的，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，三天两头翘班，终日以欺负搭档国木田为乐，毕生追求是一场爽朗的自杀。也不知是不是并不想死，还是祸害就是命大，就他这整日里自杀的架势，两年了愣是没死成。不过看他在河里玩漂流的自在样，能死成就怪了。
可就是这么一个人，在被问起对他的看法时，江户川乱步却答：我看不透他。太宰治的档案上只有近二年的资料，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，一般这种人都是大有来头，不是被白道追杀就是黑道追杀，或者干脆两者都有。社员对他的身份好奇不已，他也乐在其中配合地开了赌局，奖金50万。
乱步从未加入过这个活动，在他看来，这无聊透顶，早在看到那位新人时，他就一眼看出了他的来历，他被白道追杀，再被黑道追杀，在水里泡着洗了两年，现在大概是灰的，平日里端着张好人面孔，插科打诨笑得比谁都好看，可凑近了闻就是股臭味，铁锈味混着尸臭，剖开皮囊，涌出的净是黑泥。这样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，怎么会有人看不出啊？他只是洗白了两年可不是回炉了遍啊。
两年能干些什么呢？也就够洗白份档案而已，要想把他变成真正的正直之人，不如把他丢进白油漆里，按着他的头灌下去还比较快。况且，那份突兀的只有最近两年的内容的资料，简直是在说我有问题。乱步几乎要怀疑他是否得罪了特务科的什么人，以至于洗出了这么一份干净到浑身上下都透着可疑的档案来。
太宰应该是清楚的，可就拿着这份档案过来了，乱步惊讶地发现要不是种田长官的要求，他会直接带着份黑历史过来。到底还想不想被侦探社录用啊？难得的，天才的侦探大人也疑惑了起来。

“我想要当个好人，我想去救人，用我的能力帮助别人，能够让他们开心地生活着，能够让这个世界少一点死亡，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。”
来面试的青年穿着件条纹衬衫和沙色的外套，笑得阳光又温柔，真真是再单纯不过的好人了。
骗人。
乱步心说，你先把脖子上的绷带藏好点吧。
太宰只当没听到，继续冲着他笑，他确实是没听到的，乱步眯起眼看他，那模样纯良干净又美好，风从窗户缝里穿过来，他就那么散进了里头。
可他又怎么会没听到呢，乱步撇撇嘴，又低头去看他的档案，照片上的人看着比他年轻，穿着件酒保服，像模像样地调着酒。
哟，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，他这么想着，问出口的却是，“你是认真的么？”
“当然是啦，我一直很崇拜侦探大人呢。在这里的话，就连我的这条烂命都仿佛变得有意义起来了呢。”
新人表情不变，笑容真诚不带丁点谄媚。
乱步没再管他，低头吃起了他的冰淇淋。在这之前，他刚刚打开了个冰淇淋，就放在档案边上，外壳上凝结的水珠滚了下来，落在了字上，现在已经有点糊了。

乱步拿起勺子满满地塞了一口，冰块刺激着口腔，他幸福地眯起了眼，于是那条缝里就更看不出什么了。社长还在和新人扯皮，乱步已经完全不在意了，反正他是真心想到救人的这边来的。他是个恶徒，但他现在是要做好人的，可他又没想做个好人，他是空的，是个气球，浮在空中，等着被鸟儿啄破或者终于有一天把自己撑地自爆，在高空，砰地一下，谁都不会听到。可现在，他被风一吹，飘到这边来了。

新人走后，社长问他有什么看法，不是有入社考核么，乱步叼着个勺子，漫不经心道。
他会通过的，他想。

新人君理所当然地通过了考核，之后给他分配的搭档是当时负责考核他的国木田独步。那是位真正的正直之人，乱步也知道了点社长的意思，便也乐地看国木田跳脚。不过毕竟是在同一个社里，偶尔他们也会有所合作。
那天他们难得一起出任务，那是起伪装成凶杀的自杀案，死者由于不想在死后因自杀而成为谈资，就特地设计了机关伪装了现场。听起来就像是推理小说的剧情，乱步在看到案件资料时难得来了兴致，伸出的手指转了一圈落在了太宰治身上。
“就你了，带路的。”

他们出发的有点晚，再加上案件结束时是傍晚了。乱步由太宰领着回侦探社，他可记不住横滨复杂的道路，伟大侦探的宝贵大脑，可不是为了这种琐事运转的，啊，甜点和漫画除外。
乱步吃着刚刚差使太宰买来的冰棍跟在他身后，太宰一路沉默着没说话，一点都没他和国木田在一起时的那副聒噪模样。乱步没去理会那么点反常，即使是傍晚，天气也太热了，冰棍化得很快，他不得不停下来专心啃。他舔了几下，想着得叫住太宰治，稍一抬头，就看到太宰早停下来了，正背着光看着他。

“乱步先生早就知道么?”
他终于开了口。
“我是名侦探哟。不过明明都决定要自杀了还怕人嘲笑真是太没用啦。”
“是啊是啊，自杀就应该清清爽爽不给人添麻烦嘛，真是太丢自杀界的脸啦。”
太宰赞同地点了点头，双手挥舞着好似舞台剧，他现在又成了平日的那个他了。
“那就别给人添麻烦啊，小鬼，不想死就别添乱。”
想死就干脆点啦，乱步没继续说下去，因为冰棍又开始化了。
“乱步先生也没比我大多少吧。”
“大4岁就够了，对吧。”
太宰没接话，连动作都停了下来。乱步看都没看他，自顾自地啃着冰棍，掺着色素和香料的糖水流了下来。
“那乱步先生能够告诉我活着的意义么？”
“哎呀，我可看不透你呢。”
“我该感到荣幸么？”
“是啊，这是夸奖哟。”
他终于吃完了冰棍。

江户川乱步看不透太宰治，不是因为他的计谋也不是说他的过去，纵使他脑子里孵化着万千诡计也抵不过一个超推理，但乱步可不想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，他的世界简简单单黑白分明，永远明亮鲜活，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，只要推理出真相就够了，他只要一个结果，那些迷宫似的经过，路途，纷繁念头全都毫无意义。
他现在飘过来了，这就是结果。

第二天太宰像平常一样翘了班，国木田气愤地扬言等找到了一定要揍死他。他总是这样说的，可太宰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。乱步看了眼，道：“要我帮忙么？”
“不不不怎么可以用这种事麻烦乱步先生呢！”
“是在上村企业的南仓库里，”江户川乱步擦着手慢悠悠地说道，“你最好快点。”
国木田剩下的诸如不用管那家伙反正也死不了的话还没说出口，就被一句‘不然来不及了’给堵了回去。
他冲出了门，最后听到乱步说了句：“与谢野在西边的卖场3楼。”
江户川乱步赶到那里时，太宰刚刚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。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枪，所以说，他可从来就没掩饰过那奇奇怪怪的背景啊。
“你不是不带枪的么？真是的，为什么要堂堂名侦探来做这种事啊。”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夺过了太宰手里的枪，说是夺也不太正确，太宰压根就没反抗，似乎从看到他时就放弃了，“与谢野已经快到门口啦。真是的，不是说要不给人添麻烦地自杀么？”
“所以我特地找了这种地方啊。”
“还特意没对准心脏？”乱步用枪口顶着他额头，“这样才差不多吧，前黑手党的干部先生。”
“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呢，侦探先生，”即使没有射中心脏，胸部中了一枪也够受的了，可太宰却还能对着乱步扯出个笑脸来，“要50万吗？”
“真不愧是自杀惯犯啊，换了我早就受不了了吧，啊这是夸奖，”乱步在他头上敲了两下，就随手一甩，把枪丢到了地上，“给我买甜点是正好啦，吉川家前天刚出了新口味的红豆蛋糕……不过国木田苦恼的样子更有趣些。”
“真是坏呢，乱步先生。”
“彼此彼此吧。”
“那么你能够告诉我么，侦探大人……”
太宰没再说下去，与谢野晶子来了。

那次太宰终于有幸享受到了与谢野小姐的治疗，之后，被判定是太闲了才会跑去作死的他，被安排了双倍的工作。太宰治总算是消停了几天，可没多久就又开始跳楼上吊安眠药了。啊，倒是没再用上枪，上次那把也早就被没收了。乱步坐在桌子上喝着汽水看着漫画再吃口甜点，偶尔从书里抬起头来，“太宰君今天是在入水哟，电车站旁边那条。”他笑眯眯地看着国木田冲出侦探社，倒是再没亲自去救某新人。
再后来社里又来了新人，他也不能再叫太宰‘新人君’了。为了让新人快点熟悉侦探社，他被安排了暂时和那位新人搭档。新人叫谷崎润一郎，是个未成年，刚刚和妹妹一起从高中退学。乱步看了看他那张弱气的脸，想，难怪之前社长不让他和太宰搭档，他那张脸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。

那天在完成了外派任务后，他打发走了谷崎，号称不喜走路的某迷路侦探，叼着根冰棍，晃晃悠悠地去了河边。
太宰躺在河岸上，下半身还泡在水里，看样子是刚刚被冲上来的。乱步在边上蹲了下来，拿冰棍戳了戳他的脸，冰棍因着他的体温，融化得更快了，从接触的地方化了开来，顺着脸流下去，混进了湿哒哒的头发里。
“快点起来啦，太宰，我拉不动你的。”
“哎呀呀是乱步先生啊，乱步先生，这样躺着很舒服的哟。”
“你不起来么？”
“我为什么要起来啊？侦探大人，你能告诉我么？”
太宰躺在他的阴影里，睁着眼看着他。那是玩笑，也不是玩笑，总之唯独不是挑衅。
“真是麻烦，都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兴趣啦，”乱步扔掉冰棍，伸手在他脸上晃了晃，“名侦探的特别服务。想不出来就乖乖交给我吧，在这里的可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哟。”
“啊……那就拜托你啦，侦探大人。”

fin.